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或者说已然习惯了这种聚聚散散的感觉——这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堂语文课。

　　每届孩子告别最后一课的方式都不一样，我也不知道这个课堂上会发生什么。于是，今天我尽量保持和前一天相同的样子：一样的衣服，一样没有抱着电脑，一样沉默着只是偶尔笑一下，一样用目光看着讲台下的一双双眼睛，尽管这些眼睛显然刚刚被上一节课的老师煽乎得红红的、湿湿的、肿肿的。我依然讲课，讲昨天刚刚考完的模拟试题，或批评，或表扬，或是恨铁不成钢，或是临阵叮嘱唠唠叨叨。

　　我显然知道，没有人在听课，尽管那一双双眼睛始终以从未有过的专注在凝视着我和黑板上的每一个字。

　　快下课的时候，课代表冲上讲台念了一段极其煽情的感谢和祝福的话。在一阵掌声后，我明白自己也该送点什么给我的孩子们，给一群陪伴了我三年的孩子们。

　　送什么呢？

　　昨天晚上收到一条短信：“老师，要毕业了，谢谢您对我的关注。”收过很多这样的短信，意料之外的是你用了“关注”，而非“教诲”、“帮助”等更加感恩的词汇。我关注过你吗？找你谈过话？给你额外辅导过？上课经常提问你？背你上过医院？都没有啊。“关注”何来？

　　是啊，“关注”何来？没等我多想，短信又来了：“虽然我们班的语文分数不是最高的，但是，您对我们的关注是最远的。”

　　我恍然大悟，这是你在十分委婉地批评我的教学效果。不过，我依然很是高兴，因为我可以按下“清除”键删去前边的批评，只留下后半句话存在手机里：“您对我们的关注是最远的。”

　　有多远？我说不清楚。不过我倒是真的希望我的学生、我的孩子们、我的这些学文科的弟子们，能够眼光长远，远到能够看见自己未来甚至一生的样子。

　　你们都非常优秀，你们都有好的身体、好的智商、好的品德，并赶上了好的时代，你们都将获得好的生活。然而，我知道，好的生活，不一定就是幸福的生活；幸福的生活，不一定就是崇高的生活。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石与水流，是仁智者的课堂、考场，也是仁智者的讲坛和舞台，是其生来之处，亦乃其归去之所。智者枕流，枕流为洗耳，洗耳为善闻；仁者漱石，漱石为砺齿，砺齿以敏言。一枕一漱，说易还难。世间之事多如此，易在日常而平常，难在经常而非常。一流一石，且智且仁。世间之人亦如此，智求灵慧须枕流，仁求忍毅须漱石。

　　这个世界不乏聪明人，但真正的智者少。这个世界也不乏有毅力的人，但真正的仁者乏。而你们就应该是，可以是，必须是。

　　大概就“远”在这里吧。

　　我转身擦黑板，一遍一遍地擦，直到黑板上没有了任何上课和考试的痕迹。我挑了一截最粗实的粉笔，挥笔写道：

　　“枕清流，漱砾石，且智且仁。达而不纵，穷更岿然，吾心须敬天。——共勉”

　　顿完最后一笔，我用力转过身，朝着那一双双凝望的眼睛说了很平常的一句：“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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