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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民凯恩》(中文剧本戴光晰译)(上)
2011-7-23 23:42:29 来源:优易学(YouYiXue.com) 作者:梦一场

编 剧:
奥逊·威尔斯(Orson Welles)
海尔曼·曼凯维契(Herman Mankiewicz)
翻译:
戴光晰


序 幕

一九四○年。
柴那杜庄园的全景。(乐声起……)
黑沉沉的夜色中,在远处的一个地方,有扇窗户透出了光亮。镜头向那里移近。
画面上出现一些牢固的障碍物:带刺的粗铁丝网,高大的螺旋形围墙,宏伟的栅栏门。门上有一个大大的字母:“K”。拂晓时分,在一片晨曦的天空背景上,渐渐显出隐约可见的字母黑色笔划。透过这些障碍物,可以看到山上柴那杜庄园雄伟的轮廓。
我们随着镜头在向一个不大的、发出光亮的地方挪近,向庄园的一扇窗户挪近,我们看到了查尔斯·福斯特·凯恩的价值连城的产业。
庄园的右边,沿着海岸伸展着一片辽阔无垠的土地。过去这里只有荒凉的沼泽地,后来,凯恩改变了这里的大白然面藐,创造出了一幅瑰丽的山景。
这里的丘岗和山都是人们用双手创造出来的。他们兴建起一座座美丽的花园,挖掘出一个个湖泊。宠大的庄园矗立在山顶,居于周围的景物之上,更确切地说,这里是一片庄园,其中还有几个建筑风格各异的欧洲式的庄园。
过去这里一切都是如花似锦,芳香郁人……,土地年年带来丰收。
如今却是一片荒芜。一些高尔夫球场上长满了热带植物,因为好久没有人在这些地方玩球了。
海京伯马戏团式的大动物园看起来也是十分凄凉。把土地分隔成一个个地区的条条水沟依然还在,各种不同的野兽曾自由自在地在那里栖居过。现在,那里只剩下写着“狮子”、“老虎”、“长颈鹿”等等的牌子了。
一只厚脸皮的大猴子在栖息地里蹒跚地行走着,它孤孤单单地望着远处朦胧的晨曦中发亮的窗户。
鳄鱼沉睡在石块隆起的水池子里,混浊的池水中映照出一扇发出亮光的窗户。
在靠近小船码头的水中,漂浮着一张纽约出版的旧《问事报》。突然,一阵风起又把报纸吹到干涸的游泳池里。
山下。庄园的四用,矗立着一所所门户封闭的住宅。
吊桥。桥下是杂草丛生的臭水沟。
一扇不大的,还算坚固的大门外,挨着庄园的围墙,有一座非常美丽的花园。
这座花园,即使现在也称得上是完整美好的。花园里有许多罕见的奇草异卉。在一片绚丽的热带花卉中,却令人感受到一种消沉的、无望的气氛……,青苔……许许多多的青苔……
当镜头径直向窗户移近的时候,屋子里的灯光熄灭了。乐声渐渐停止。窗玻璃上映现出室内凯恩的富丽堂皇,然而却阴霾森严的财产。

凯恩的卧室。乐声又起。
高大窗户的背景上显现出凯恩的大床的轮廓。这一切又化为神话般的雪景。一片片大得出奇的雪花飘落在一所精巧的农舍上,飘落在一个雪人上。不知什么地方响起了铃铛声,象是可笑地在模仿佛庙里的钟声。
突然,乐声停止,响起了凯恩衰老的声音:
“玫瑰花蕾!”
镜头在往后拉……。于是我们看到,神话般的景色原来是在凯恩手中拿着的玻璃球的里面。这是在地球的任何一隅的市场上都能见到的一种玻璃球。
凯恩握着玻璃球的手渐渐松开……小球从他手中掉出,顺着铺有地毯的床脚蹬滑了下去,掉到大理石的地面上,摔碎了。碎玻璃块在朝阳的光辉中闪亮。
百叶窗垂了下来:初升的太阳光线被切成了相互交叉的一条条窄带子似的光束。
在半明不暗的屋子里,可以看到一个助理护士的身影。她正拿着一条布单盖到死去的凯恩身上。透过这层薄薄的布单,显现出了凯恩的体形。

放映厅。
开始放映最新的新闻纪录片。这是每月出一部的反映某一事件或某位著名人士活动的大型纪录片专辑之一。
银幕上出现了字幕。字幕离我们越来越近,于是电影中的银幕和观众看到的银幕合二而一了……
宇幕:“美国。柴那杜庄园的主人──查尔斯·福斯特·凯恩。”
响起了解说员的声音。银幕上出现了一九四○年拍摄的纪录片。展现在观众眼前的,是佛罗里达州靠近海边的无边无际的荒地──它是属于凯恩的。
解说员:“柴那杜是当代著名的忽必烈建立自已宏伟的行宫的神话般的地方。(引用诗句)‘墙垣和塔楼环绕着这片沃土'。在今天,佛罗里达州的柴那杜也获得了几乎同样的神话传奇中的声誉。世界上没有第二块如此规模的乐土。这里,在柯斯特湾沿岸辽阔无垠的荒原上,曾为凯恩设计和创建了一幅宏伟的山景。一九四○年,这里举行了一次空前隆重和奇特的葬礼:埋葬了我们这个世纪的杰出人物──美国的忽必烈──查尔斯·福斯特·凯恩。”
字幕:“使四千四百万美国读者深感兴趣的,不是凯恩的报纸的大标题所鼓噪的任何名人,而是凯恩本人,他是这一代和任何一代的报界最杰出的人物。”
凯恩的巨幅照片占满了银幕。
响起了解说员的声音。在新的字幕出现之前,解说员一直在叙述凯恩的生平事迹。
我们看到,凯恩的照片刊登在《问事报》头版的上半版上,周围是有关他葬礼的一些报导和许多大标题。
银幕上出现了美国和外国报刊上有关凯恩逝世的一些消息报道──凯恩的照片。
关于凯恩逝世的报道的标题是各不相同的。对他的评价也是截然相反的。有一些标题称他为“爱国主义者”、“民主主义者'、“和平主义者”;另一些则称他为“军棍”、“叛徒”、“唯心主义者”、“美国佬”……。
解说员:“在新闻界的历史中,有许多名字要比查尔斯·福斯特·凯恩的名字更令人尊敬,这是公正的。在出版商中间,凯恩名列第二。他的名字排在头号人物詹姆士·戈登·班奈特的后面;凯恩是他的敢作敢为的浪子。对于整个美国来说,凯恩正如同诺尔特克里夫和皮维尔勒鲁克之对于美国人,帕特尔逊和麦克·柯尔米克之对于芝加哥人、邦非尔斯和索姆斯之对于丹佛人,以及已故的伟大的约瑟夫·普里采尔之对于纽约人那样。他也是一个位美国报界辛迪加的大王、出版商和地产巨头,至今仍然很有实力的赫斯特那样的人物。”
这些都是大人物。但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象查尔斯·福斯特·凯恩那样地被人憎恨,没有人象他那样地受人欢迎,也没有人象他那样地令人生畏并象他那样地引人议论。

字幕:“从1895年到1940年,凯恩是一个显赫的人物。这些年代中有许多年月是他的黄金时代。”
响起了解说员的声音。与此同时,银幕上出现了新闻纪录片的镜头。
解说员:“大家都记得旧金山那次可怕的地震,凯恩的报纸最先报道了这场灾难并最先号召大家救援遇难者。而且,凯恩的报纸最先把凯恩对灾区的援助告诉全世界。”
新闻纪录片的画面。
旧金山的街道上,火焰直往上窜……旧金山处在火劫之后……。专用列车上挂着巨幅标语:“凯恩发起救济遇难者运动”。1906年这个年份是用粗体字标出的。
第一次世界大战。
解说员:“凯恩的报纸比它的竞争者早八个小时首先报道了停战的消息。他的这些报纸详细地刊登了福熙元帅在克姆本森林里向德国提出的条件”。
银幕上是福熙乘坐的火车车厢以及和谈的参加者。
画面上出现了用粗体字标出的“1918年”。
解说员:“四十年期间,凯恩的报刊对一切事情都有明确的立场。”
随之而来的是标明日期的一个个画面:……1898年,1910年,1922年。报纸的标题、漫画、有声的新闻纪录片、关于妇女选举权的无声片镜头(其中有一个一九一四年的纪录片中的著名镜头)、关于禁止含酒精饮料的法令、工人罢工。
解说员:“对于任何一个社会活动家,凯恩都有他自己的鲜明态度:不是支持他,就是反对他。而且往往是他先支持某一个人,然后又开展反对他的活动。”
旧新闻纪录片的镜头。在观众眼前闪过这些人物:布里安恩,特德尔·罗斯福、斯大林、华尔脱·泰却、斯密特、马克·金利、兰登、弗兰克林·罗斯福。
银幕上的近几年的纪录片镜头中出现了和法西斯首领希特勒、戈林在一起的、上了年纪的凯恩。稍后的一些镜头表现凯恩和张伯伦、邱吉尔在一起。
解说员:“凯恩是从一家破产的小报纸起家的。”
破旧的楼房。从窗户里望进去可以看到旧印刷机。老式的金色字母显现出:
《问事报》(1892年)。
解说员:“凯恩拥有三十七份报纸、十三份杂志和许多广播电台。他的产业象是一个国度中自成体系的小王国。他自已拥有存放从殖民地运来的商品仓库、造纸厂、房地产、工厂、森林、远洋轮船等。”
《问事报》的豪华的、现代化的大楼(1891——1911年)。
美国地图填满了银幕。
凯恩的出版物在世界各地传播的图表。报童幼小的身影飞奔在芝加哥、底特律、圣路易、洛杉矶、旧金山、华盛顿、亚特兰大、埃尔帕索以及美国的其它城市。
可以听到报童的声音:“凯恩报纸的号外!凯恩报纸的号外!”

解说员:“五十年来,凯恩帝国的财富从蕴藏量占世界第三位的金矿源源不断地得到补充。”
很大的一座矿。
矿上在全面开工。高大的烟囱正在映出一股股浓烟……,小斗车在穿行,火车在奔驰。
一块大招牌:《科罗拉多矿业公司》(1940年)。
另外一块牌子:《科罗拉多州的小萨莱姆,二十五英里。》

解说员:“关于凯恩在美国是怎样发家的,有一种传说……一八六八年,小旅馆老板娘玛丽·凯恩从一个拖欠房租的住客那里获得了‘科罗拉多矿脉'的一个废矿的开采证。看来,这样的证件毫无价值。”
托马斯·福斯特·凯恩和他的妻子玛丽的结婚照。
玛丽·凯恩和她五岁的儿子查尔斯·福斯特·凯恩的照片。
解说员:“五十七年以后,在一次国会会议上,华尔街的一个大名鼎鼎的老头子──多年来一直是凯恩的报纸反“托拉斯”的主要靶子的华尔特·泰却,他回忆了年轻时的一次旅行。”
一九二五年的无声新闻纪录片的画面。
华盛顿的一座大厦,国会的一个调查委员会。
银幕上是华尔脱·泰却。他身旁是他的儿子小华尔特·泰却和其他股东。一些喝得有些醉意的国会议员正在向老泰却提出问题。突然,在泰却的膝盖上出现了一条小鳄鱼。这引起了一场不安和混乱。
泰却的特写镜头。
泰却:“……由于这场小小的风波……”
国会议员:“可是在一八七○年您真的去过科罗拉多州吗?”
泰却:“去过。”
国会议员:“是为了凯恩的事吗?”
泰却:“是的,凯恩夫人委托我的公司来管理她刚刚获得的产业。她并希望把她的儿子查尔斯·福斯特·凯恩交给我照管。”
国会议员:“听说那个孩子朝你扑过去,还用小滑雪板打你的肚子,是吗?”
大声喧笑。全场活跃。
泰却:“主席先生!……我要向委员会宣读我准备好的声明,但我断然拒绝回答任何其它问题。约翰逊先生,劳驾!”
一个青年人,他的秘书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他。
泰却(宣读):“虽然我意识到我的话会引起的后果,但我仍然要以极端负责的态度说出我的坚信不疑的看法来,这就是:从查尔斯·福斯特·凯恩在私有财产、首创精神、发家致富的尝试等问题上攻击美国的传统时所表现的那种危险的顽强精神来看,从他的社会信念的实质而言,他简直就是一个GCD员!”
解说员:“就在这个月,在联合广场上……”
联合广场上的集会。
人群……要求取缔凯恩的报纸的一幅幅标语。
演讲者站在讲坛上面,高居于人群之上。
演讲者:“……查尔斯·福斯特·凯恩这个名字对于每一个美国工人来说,都已成了威胁。无论是过去、现在和将来,凯恩都是个法西斯!”
解说员:“但这里是凯恩本人的意见。”
在《问事报》编辑部豪华的大楼面前,被一面面旗帜遮住的讲坛。查尔斯·福斯特·凯恩穿着讲究的西服,他正在演讲。他的讲话听不清楚。
字幕:“我是—个美国人,过去一直是美国人,将来也只能是美国人”
查尔斯·福斯特·凯恩与选民们一一握手。
字幕:“很少有人的私生活象凯恩的私生治那样尽人皆知。”
解说员:“他曾两度结婚,又两度离婚。他的第一个妻子艾米丽·诺尔登是总统的侄女。一九一○年她离开了凯恩,就此独居,于一九一四年去世。”
一九○○年的纪录片展现出在白宫附近举行的婚礼。
新郎、新娘、老泰却、小泰却、伯恩斯坦、李兰特和其他人。宾客中有许多知名人士,有许多摄影记者和电影摄影师。

解说员:“凯恩与艾米丽·诺尔登离婚后两星期,又与歌星苏珊·亚历山大结婚。”
凯恩、苏珊和伯恩斯坦从市政府的侧门走出来。他们立即被摄影师和记者们包围住了。一开始凯恩不知所措,甚至急忙闪开……但过了一会儿,他就迎着摄影记者们上,用手杖左右挥打,为自己开辟出一条路来。
解说员:“凯恩为曾经演过歌剧的第二个妻子耗资三百万美元,在芝加哥盖了一座市歌剧院。”
芝加哥市歌剧院设计草图的照片,上有批语:“照此建造。”
解说员:“柴那杜庄园是凯恩为苏珊建造的,但当他们离婚的时候,这个庄园还只完成了一半,至今仍未完成。它的造价任何人也计算不出来。”
接近完成的柴那杜庄园的一个个画面。柴那杜是山上瑰伟壮丽、象神话传说中那样的一个仙境。
……柴那杜庄园的建筑工地(1917年)。
……载重卡车忙忙乱乱地一辆接一辆在飞跑,火车在疾驰。
……巨大的掘土机正在挖土。蒸气挖斗。
……轮船停泊在码头上,正在卸货。
画面迅速地更换着:建筑工程正在进行,在挖地基、灌混凝土。

解说员:“为建造柴那杜庄园,用去了十万棵树的木料,两万吨大理石。”
一个个画面:用沙土堆起来的山──在堆积过程中呈现出一个个不同的高度。

解说员:“柴那杜庄园的动物:从诺亚方舟以来最大的私人动物园。动物园里有各种鸟类和海鱼,还有平原和丛林里的各种野兽,每—种都雌雄成对。”
银幕上出现了大象、猴子、斑马,还有其它各种野兽和动物。
……各种动物运往柴那仕庄园……从轮船上往下卸。一群群的牲畜在公园的草地上吃草。

解说员:“在柴那杜宫殿里,到处都是油画、水彩画、雕像。甚至建造墙壁的石头也从别的宫殿里弄来的。这一切都是从地球的各个角落运到佛罗里达州来的。
这里搜集的各种珍品够布置十个博物馆……”
这是从全世界搜集来的财富!
从轮船、火车和卡车上卸下一只只箱子。箱子上的标签写着各种文字:意大利文、阿拉伯文、中文以及其它文字。但都是写明寄给佛罗里达州柴那杜庄园查尔斯·福斯特·觊恩的。

柴那仕庄园。
一个大平台。一群穿着一九一七年代服装的人。人群中有凯恩和苏珊。
字幕:“最后二十五年里,凯恩就是住在柴那杜庄园里管理着各地企业的。在柴那杜庄园里,决定了许多对国家命运来说具有重要意义的问题。”
解说员:“凯恩促使美国参战……”
从一八九五年起的许多美国报纸的标题。
美西战争的纪录片镜头(1898年)。
解说员:“他反对美国参与别的战争。”
法国的一个墓地。第—次世界大战的一些镜头。
千百个十字架(1919年)。
解说员:“凯恩在竞选中至少击败了一个美国总统候选人,而且,他还十分疯狂地攻击过另一个总统候选人,以至于人们把这个人的死归咎于他。人们把凯恩称作刽子手,并焚毁他的画像。

夜晚。
人们在焚烧查尔斯·福斯特·凯恩的模拟草人,草人的样子可笑地、几乎出奇地酷似凯恩。人们把它扔进火中,火苗立即熊熊地燃烧起来……然后又熄灭了(1910年)。

字幕:“在政治活动中,他永远只是一个傧相,而绝不是新郎。”
解说员:“凯恩是一个善于粘捏群众舆论的雕塑家。然而他一生中,在自己国内一次也没有当选过。诚然,只有为数不多的美国报社老板曾被选到某些岗位上。
少数报业巨头曾象郝斯特那样当选为国会议员。有一种众所周知的意见认为:没有一家报纸具有足够的影响能使自己当选。然而觊恩的报纸曾一度产生过巨大的影响,使凯恩几乎当选。一九一○年他曾作为独立党的侯选人竞选过州长的职位。州里的一些杰出人士都支持他……, 白宫已成为他在闪电般短暂的政治生涯中可能登上的阶梯了……”
一九一○年的新闻纪录片。
爱德逊·哈定广场上的一座大厦……人们川流不息地进去。
大厅。后面的那堵墙上,挂着凯恩的巨幅肖像。
艾米丽·凯恩夫人和五岁的儿子霍瓦尔德·凯恩坐在包厢里。他们谛听着欢呼声。 工讲台上。桌子旁边坐着一些达官要人,其中有凯恩。容光焕发的凯恩正举起一只手来,示意人群中的欢呼声平息下来。
解说员:“后来,突然在选举前不到一个星期,他失败了!这是一次使他蒙受耻辱的失败;这次失败使美国的改革问题推迟了二十年,并使查尔斯·福斯特·凯恩的政治生涯宣告结束。”
一九一○年的新闻记录片镜头。凯恩在发表演说。
一九一○年的报纸的头版……醒目的标题。凯恩与苏珊合影。
解说员:“在爆发经济大危机的第三年,许多报纸停办了。所有的出版商……
班奈特、曼西和赫斯特都是这样做的。短短的四年里,凯恩的全部希望破灭了。他的十一份报纸和四份杂志都不复存在。它们不是被转让给别人,就是停办,或者被别人并吞。”
报道经济危机的字幕。
又是美国的地图。地图上指示出凯恩在各地的出版物。
一九三二──一九三九年。好象是给解说词作图解似的,银幕上出现了凯恩的帝国开始越变越小的画面。
《问事报》报社的门。门上贴出了公告:“关闭”。

解说员:“长长的四年过去了……,凯恩独自呆在那座尚未完成、然而却已经开始崩溃的行宫里。这位查尔斯·福斯特·凯恩虽然已隐居起来,但仍然在管理自己正在衰落的帝国,很少有人去访问他,摄影记者也从不登门。凯恩依旧徒然地想去影响国家的命运,然而,这个国家已不再听从和相信他了。”
凯恩坐在推车里。他身上裹着方格毛毯,有人推着他在玫瑰盛开的花园里走着。
强烈的阳光照射在凯恩孤单的形体上。
解说员:“最后,死神也象降临到一切人身上那样地,降临到了查尔斯·福斯特·凯恩身上。”

一九四○年。
纽约的《问事报》新大楼。夜。用电灯组成的字母显示出来的公告……,电灯组成的字母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了:
《查尔斯·福斯特·凯恩去世》。
画面上:一扇门。门上挂着一块牌子:“放映厅”。

……白天。放映厅。
放映厅里一片漆黑。观众中有罗斯顿出资拍摄的“电影新闻”、短纪录片和杂志片的编辑们。罗斯顿本人也在。在座的人的脸很难看清楚。他们的形体部分地被台灯照亮着,不知谁的侧影投射到了银幕上。有几个人的形体落到了从放映机房投射出来的斜的、闪亮的光线中了。
汤普逊:“放完了。”
他站了起来,开始抽起烟来,然后又坐在桌子沿上。其他的人也都抽起烟来。
放映厅里一片活跃。
编辑甲(对着电话):“行啦!我说,如果我们想再看一遍的话……”(挂起话筒)。
汤普逊:“那么,您认为怎么样,罗斯顿先生?”
罗斯顿(一边起立):“你们的意见呢,朋友们?”(沉默)
编辑乙:“这……哎……”
编辑丙:“人生七十年……”
编辑丁:“对一部纪录片来说,材料太多了。”
汤普逊打开了台灯。
罗斯顿(走到汤普逊跟前):“这是一部很好的短片,汤普逊,但还不够画龙点睛。整部影片就是说明查尔斯·福斯特·凯恩死了。但这些我都知道……我在报纸上已经看到了。”
他的话引起了赞许的笑声。
罗斯顿(继续说道):“对这一点你们怎么说呢,朋友们?”
编辑丙:“我同意。”
编辑甲:“您说得对,罗斯顿先生……必须画龙点睛!”
罗斯顿:“您看,汤普逊,他做了些什么,表现得不够。应当表现出,他是个什么人……”
汤普逊:“对。”
编辑乙:“汤普逊,影片缺少画龙点睛的东西。”
罗斯顿:“毫无疑问是这样!”(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等一等!”
所有的人都很感兴趣地听着。
罗斯顿:“朋友们,你们记得凯恩最后说的话吗?”
编辑丙:“凯恩最后说的话是……”
编辑乙:“他临终时说的话……”
罗斯顿:“凯恩在人世间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也许,在临死时他把有关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我们。”
汤普逊:“也许,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们。也许……”
罗斯顿(回身向着他):“我们在银幕上看到了一个真正的美国人、一个伟大的人……”(向银幕走去)
编辑丙:“最知名的人士之一……”
罗斯顿:“可是他和福特、赫斯特、洛克菲勒有什么不同呢……,或者(微笑着)他和普通的美国人有什么不同呢?”
赞许的窃窃私语声。
罗斯顿(回到汤普逊身边):“我跟您说,汤普逊,这个垂死的人的话……”
编辑乙:“到底是什么话呢?”
汤普逊(对编辑乙):“您没看报吧!”
所有的人都笑了。
罗斯顿:“查尔斯·福斯特·凯恩先生临死的时候,一共只说了几个字……”
汤普逊:“玫瑰花蕾!”
编辑甲:“这就是他说的全部的话吗?他说的就是‘玫瑰花蕾'吗?”
编辑乙:“嗯……玫瑰花蕾……”
编辑丁:“这样一个恶棍,啊?(嘲讽地)临死时,居然叫起玫瑰花蕾来了!”
大家又都笑了起来。
罗斯顿(回身对着编辑乙):“是啊,玫槐花蕾,正是这几个字!……但这个女人是谁呢?”
编辑乙:“或者,这指的是别的什么?”
罗斯顿:“瞧这个人,本来有可能当总统。人们爱他、恨他,在我们今天,还没有一个人引起过这么多的议论……,毫无疑问,临死时说的‘玫瑰花蕾'反映了凯恩最后的思想。可是这思想是什么呢?”
编辑丙:“也许是赛马时他曾经下过赌注的那匹善跑的马的名字吧……”
编辑丁:“是啊,这完全可能。”
罗斯顿:“好……(向编辑丙和丁走近),但这是些什么样的赛跑的马呢?
(短暂的沉默)汤普逊!”
汤普逊:“是,罗斯顿先生。”
罗斯顿:“把这部影片先压一个星期,如果有必要,压两个星期。”
汤普逊(犹疑不决地):“您不认为……在他死后立即……,我们现在发行这部影片……是不是更好?……”
罗斯顿(毅然打断了他的话):“查清楚与‘玫瑰花蕾'有关的一切!……去找一切了解凯恩的人……找他的经理,(弹了一下手指头)伯恩斯坦……找他的第二个妻子……她还活着……”
汤普逊:“苏珊·亚历山大·凯恩……”
编辑乙:“她在亚特兰大城开了一家夜总会。”
罗斯顿(走到汤普逊身边):“所有了解他的人您都得找一找……,所有为他工作的人、爱他的人、恨他的人,都得找……(停顿)我绝不是说您必须把市户籍本上有名字的都去找来,……”
编辑丙大声笑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了。
汤普逊(起立):“我现在就去干起来,罗斯顿先生。”
罗斯顿(拍拍他的肩膀):“好!一定得把玫瑰花蕾找到……不管是死是活!
也许,这事根本就没有什么!”

访 问

汤普逊所调查的许多事实本身出来说话了……,汤普逊到处寻访……,他和了解凯恩的人进行谈话。
一九四○年。亚特兰大城的一家蹩脚夜总会:“爱尔·兰乔。”
夜晚。下着雨。
昏暗中显现出一块招牌:“爱尔·兰桥”。
“每晚登台献演两场……苏珊·亚历山大·凯恩”。这些用霓虹灯组成的字在黑暗中闪烁着。在一闪而过的亮光中,可以看到安装着霓虹灯广告的破旧楼房。
镜头向玻璃屋顶推得很近,观众透过玻璃屋顶可以看到夜总会的里面。屋顶下面的桌旁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她孤独地自斟自饮。

夜晚。“爱尔·兰乔”夜总会的大厅。
桌旁坐着一个孤单的女人。她就是苏珊,已经五十岁了。但她力求使自己看起来年轻些。她的头发很拙劣地染成了淡黄色,身上穿了一件廉价的、肩头露出很多的夜礼服。汤普逊和上尉的身影向苏珊挪近。上尉走到苏珊跟前,在她身后站住了。
上尉(对苏珊):“亚历山大小姐,这是汤普逊先生。这位是亚历山大小姐。”
苏珊(没有抬头):“我还要再喝一杯,约翰。”
可以听到轰隆隆的打雷声。
上尉:“好,您来点什么,汤普逊先生?”
汤普逊(坐下):“我喝一杯酒。”
苏珊(看着汤普逊):“谁允许您在这里坐下的?”
汤普逊:“我想我们可以在一起喝一杯。”
苏珊:“那您得另作考虑了。(不自然的停顿)为什么不让我安静一下呢?我不干预您的事。您也别干预我的事。”
汤普逊.“您只要能允许我稍微跟您谈一谈就行了。亚历山大小姐,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苏珊(几乎歇斯底里地):“给我从这儿滚出去!”
汤普逊(起立):“对不起。”
苏珊:“滚出去!”
汤普逊:“或者,随便什么时候下一次……”
苏珊:“滚出去!”
汤普逊疑虑地看看上尉,上尉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他走到门那儿去。然后自己也走到靠着门那堵墙站着的侍者跟前。汤普逊跟在他后面。
上尉:“席诺,再给她来点儿。(向着从身旁走过的汤普逊)汤普逊先生,她一般来说是不愿意跟任何人谈话的。”
汤普逊:“好吧……”(走向电话间)。
侍者:“又是双份吗?”
上尉:“对。”
汤普逊(打电话):“喂!请给我接纽约……考乌尔特兰79970。”
上尉走近电话间。
汤曾逊:“亚特兰大城46827……好……”(在自动装置里投下硬币并转身向着上尉)那么……您认为,她还需要再喝一杯吗?”
上尉:“是的,她喝得下。在凯恩先生死以前,她谈起他来就象谈任何其他人一样。甚至……”
汤普逊(打电话):“喂……我是汤普逊。给我接老板。(关上电话间的门)
喂,罗斯顿先生……她不愿意谈……”
一名侍者走进夜总会的大厅,把一只高脚杯放到苏珊眼前。她贪婪地喝着。
罗斯顿的声音:“谁啊?”
汤普逊:“凯恩的第二位夫人……不管是玫瑰花蕾还是别的什么都不愿意谈……我这是在亚特兰大城打的电话。”
罗斯顿先生:“要想方设法让她说话!”
汤普逊:“好……明天一早我就到费城去……到泰却的纪念馆去……那儿在等着我……我想看看泰却的日记。然后我要到纽约去和凯恩的总经理会晤……和那个名叫伯恩斯坦的人会晤……然后我再回到这里。”
罗斯顿的声音:“您该会见所有的人。”
汤普逊:“好,我会见所有……还活着的人。再见,罗斯顿先生。(挂上电话筒,推开门)哎……您叫?……”
上尉:“约翰……”
汤普逊:“约翰,您能帮我一个忙吗?当她以前谈到凯恩的时候……她有没有提到过……玫瑰花蕾?”
上尉(望着苏珊):“玫瑰花蕾?”
汤普逊把一张支票塞到他手中。上尉把支票放进口袋里。
上尉:“谢谢您,汤普逊先生……非常感谢。刚巧前几天报上发表这一消息时,我问过她,……她说从来也没有听到过玫瑰花蕾。”

一九四○年。
白天。泰却纪念馆。
用漂亮的大理石雕塑的泰却先生的半身像。泰却的眼睛望着观众,雕像的台座上刻着:“华尔特·泰却。”
靠近半身雕像的一张高桌子旁坐着贝尔塔·安德逊小姐──一个长得象男人般的老处女。她正在打电话。汤普逊手中拿着帽子站在她眼前。
安德逊小姐(对着电话筒):“是,我现在就接待他。(挂上话筒。看着汤普逊)您虽然被允许阅看泰却未经发表的日记的某些篇章,泰却纪念馆的馆长们让我再一次提醒您注意:在任何情况下您都不能引用他手稿中的章节。”
汤普逊:“好。”
安德逊小姐:“请跟我来。”
她站起身来,向门边走去。汤普逊跟在她后面。

一间象拿破仑的墓那样的大屋子里堆满了汇编本。大理石的地。房间正中有一张很大的红木桌子。桌子后面有一个保险柜。佩带左轮手枪的守卫从保险柜里取出华尔特·泰却的日记,递给贝尔塔。
安德逊小姐(对守卫):“日宁斯,从八十三到一百四十二页。”
守卫:“是,安德逊小姐。”
安德逊小姐(对汤普逊):“那么,根据条件,您只能阅读有关凯恩先生的那一章。”
汤普逊:“这正是唯一使我感兴趣的。”
安德逊小姐:“您必须在四点三十分整离开这间屋子。”
她走了。汤普逊抽起烟来。守卫不满意地摇摇头。汤普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低头看起手稿来了,并开始读出声音来。摄影机从他的一只肩膀移向手稿。
标题和内文都写得很工整:
“查尔斯·福斯特·凯恩。
“等我死后五十年,方可发表这些材料。我相信,那时全世界都会同意我对查尔斯·福斯特·凯恩的看法,当然,如果那时他还没有完全被人遗忘的话,我认为这完全是可能的。
“报刊上曾刊登过许多关于我和六岁的凯恩初次会面时的传闻……其实这一切
都很简单。一八七○年的冬天……”

一八七○年。
白天。
皑皑白雪覆盖着无垠的田野,令人目眩。雪地里出现了六岁的查尔斯·福斯特·凯恩小小的身影。他把雪球直对着观众扔过来。
他面对着旅馆的一座不大的楼房。楼房上挂着一块牌子:

“凯恩夫人旅馆。
头等食宿条件。
此处消息灵通。”

查尔斯·凯恩的一个雪球落到了招牌上。查尔斯又捏好了一个雪球。

客厅。凯恩夫人,一个约摸二十八岁的女人正望着窗外的儿子。
凯恩夫人(喊道):“小心一点,查尔斯!”
泰却的声音:“凯恩夫人……”
凯恩夫人(对着窗户喊道):“查尔斯,把围巾裹紧一点!”
可以看到,小男孩跑开了。凯恩夫人转过身来。在我们面前是她的脸──一张刚毅、然而却受尽折磨的、善良的脸。
泰却的声音:“我认为我们该告诉他……”
镜头移动了,于是我们看到站在桌旁的泰却。这是—个大约二十六岁的高傲的人。桌上放着他的礼帽和一些纸。
凯恩夫人:“我现在就在这些纸上签字,泰却先生。”
老凯恩的声音:“您看来是忘了我是小孩的父亲。”
听到他的声音,凯恩夫人和泰却都朝他转过身去。镜头也继续移动,我们看到了凯恩的父亲。
凯恩夫人:“一切都将按照我对泰却先生说的那样进行。”
老凯恩:“如果我愿意的话,我可以向法院起诉。父亲有权利……一个房客缴不起房租,留下了一张没有任何价值的证件……,再说,要是这张东西真有什么价值的话,那么这份财产也属于我……。我自己也认识弗莱德·格莱依弗斯……如果他能料想到会发生这一类纠葛的话,他就会把这些证件留给我们两个人。”
泰却:“可是证件上只签署了凯恩夫人一个人的名字。”
老凯恩:“但他欠的食宿费可是我们两个人的啊……,再说,我也不同意把我的小男孩交给什么银行去监护,仅仅是因为……”
凯恩夫人(平静地):“我希望你不要再说蠢话,奇姆。”
泰却:“银行已最后决定如何解决孩子的教育、住处等问题。”
老凯恩:“我一想到银行,就想到监护人……”
凯恩夫人的目光与她丈夫的目光相遇了。她丈夫就没有继续说下去。这说明她胜利了。
凯恩夫人(更沉稳地):“我希望你不要再说这些蠢话,奇姆。”
泰却:“我们承担了全权管理您在科罗拉多州的矿产的责任。我再重复一遍,这些矿产的唯一的主人是您,凯恩夫人。”
老凯恩想要说话。他两次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敢说出来。
凯恩夫人:“我该在哪儿签字啊,泰却先生?”
泰却(指给她看):“在这儿,凯恩夫人。”
老凯恩(不愉快地):“以后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玛丽,我最后一次请求你……人们会以为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并且……”
凯恩夫人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他。凯恩不再作声了。
泰却:“您和凯恩先生在世时每年可获得五万美元,而活着……”
凯恩夫人在证件上签字。
老凯恩:“但愿一切都会好起来。”
凯恩夫人:“当然……请继续说,泰却先生……”
凯恩夫人一边和泰却说话,一边倾听着窗外儿子的声音。老凯恩走到窗边。
透过窗子可以看到查尔斯。他正在向雪人进攻。他一条腿跪在地上,用雪球瞄准雪人。
查尔斯:“如果那些叛乱者愿意打,那就让他们挨打吧!我们的条件是让他们无条件投降。向敌人冲啊!美国万岁!”
老凯恩关上了窗户。
泰却:“根据委托书,所有其他的钱──包括基本资金和一切收益,在您的儿子查尔斯·福斯特·凯恩成年之前,应当由银行管理。当他年满二十五岁时,就由他掌管自己的全部财产。”
凯恩夫人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凯恩夫人:“请继续说吧,泰却先生。”
透过窗户,又可以看到查尔斯了。
查尔斯:“你打不倒我,艾恩琪·杰克逊!我是老希柯里!”
他把雪球朝雪人扔过去,没有扔着。于是就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向雪人爬过去。
泰却的声音:“差不多已经五点了,凯恩夫人……您不认为我该和孩子认识一下了吗?……”
凯恩夫人和泰却站在窗边。
凯恩夫人:“他的箱子已经整理好了……(她的声音由于激动而哽住了),早在两星期前,我就把东西收拾好了。”
她说不下去了,向门边走去。
泰却:“我已经安排好了,让教师在芝加哥接我们。本来我可以亲自带他去,可是您们希望一切都保守秘密……”
泰却紧紧地抿着嘴,默默望着老凯恩。然后他跟着凯恩夫人走去,她的丈夫也向他们这边走来。

查尔斯站在雪地里,手中拿着一副滑雪板。他在他们家的房子前面玩,这是一栋有木头台阶的、破旧的二层楼房。
小凯恩注意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妈妈和其他人。
查尔斯:“哎,妈妈!……妈妈,您看见吗(指雪人)?我从他嘴里把烟斗拿下来了。要是再下雪,看我收拾他……”
凯恩夫人:“我们最好回家去吧,儿子。我们该给你准备……”
泰却(向查尔斯走近):“查尔斯,我叫泰却……”
凯恩夫人:“这是泰却先生,查尔斯。”
泰却:“你好,查尔斯。”
老凯恩:“他……是从东部来的……”
查尔斯:“您好!您好,爸爸!”
老凯恩:“你好,查利。”
凯恩夫人:“查尔斯,你今天晚上和泰却先生一起出发去旅行。你们坐十点钟的火车走。”
老凯恩:“就是那辆灯全亮着的火车。”
查尔斯:“那您去吗,妈妈?”
泰却:“妈妈不跟我们一起去,查尔斯……”
查尔斯:“我上哪儿去啊?”
老凯恩:“你会看到芝加哥和纽约……或者还有华盛顿……是吗,泰却先生?”
泰却(亲切地):“当然,他会看见的。我但愿我是一个小男孩,平生第一次去作这样的旅行。”
查尔斯:“妈妈,您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
凯恩夫人:“我们得留在这儿,查尔斯。”
老凯恩:“从现在起,你得和泰却先生一起生活,查利!你会成为一个有钱人。
你妈妈认为……也就是……嗳……她和我作出决定:你不该在这里受教育,……有可能,你会成为美国最有钱的人,所以你应当……”
凯恩夫人:“你不会感到寂寞的,查尔斯……”
泰却:“我们会过得很快乐的,查尔斯……我们会很幸福的。”
小男孩直盯着他看。
泰却:“来吧,查尔斯,让我们来握握手。”
查尔斯仍然盯着他看。
泰却:“我一点儿也不吓人啊!来吧,把手伸过来!……你想说点什么呢?”
他想去握查尔斯的手。查尔斯一句话也不说,用滑雪板打他的肚子。泰却急忙闪开,费劲地喘着气。
泰却(想做出微笑的样子):“你差点儿把我打倒在地,查尔斯,……滑雪板不是用来打人的,是用来滑雪的。等我们到了纽约,查尔斯,我们买一个新的滑雪板,一个……”
他离凯恩很近,又伸出手来放在凯恩的肩膀上,凯恩对准他的踝节部踢了一脚。
凯恩太太:“查尔斯!”
他向她扑过去,抱住了她。凯恩太太慢慢地用胳膊搂住了他。
查尔斯(惊慌地):“妈妈!妈妈!”
凯恩夫人:“没关系的,查尔斯,没关系的……”
老凯恩:“请原谅,泰却先生!这个孩子该好好揍一顿。”
凯恩夫人(声音里可以听出挑衅的味道):“你这样认为吗?奇姆?”
老凯恩:“是的!”
凯恩夫人眼睛盯着丈夫,一字一字地慢慢说道:“所以他要到你碰不到他的地方去受教育。”

老式火车的车轮在铁轨上滚动着。
火车。
卧铺房间。泰却站在查尔斯床前。他默默地看着这个小男孩。他的目光同时流露出气愤、同情和无奈的神情。
查尔斯把脸埋在枕头上。可以听到一声声凄惨的哭喊声。
查尔斯:“妈妈!妈妈!”

泰却的手稿的一段文字填满着整个银幕。这段文字是:
“这是—个普通的、幸运的无赖,他已经变坏了,他是—个没有原则、对自己的行为不负责任的人。
“他的财产由于合理的经营管理,已大大地增多了。根据监护条例,在他满二十五岁的那天,就把他的财产交给了他。
“当我受托当他的监护人期间,我为他置了不少家业,应当指出,其中一项重要的事情就是为他买下了纽约的《问事报》。这份报纸成了他最喜爱的消遣。
“在他掌握《问事报》后的三年,尽管当时我已不再是他的代理人,但我认为我有责任向他指出他的行为的危险性。”

一八九八年。
白天。
凯恩在《问事报》社的办公室。
报纸上的一个标题:
《西班牙军舰离开了泽西海岸》
镜头移动了,我们看到手中拿着一份《问事报》的泰却。他站在凯恩办公室的桌子跟前。
泰却:“您真的认为可以这样办报吗?”
凯恩:“我没有应当怎样办报的概念,泰却先生。我只是试图把我所想的表现出来。”
泰却(读标题〕:“《西班牙军舰离开了泽西海岸》。可是您丝毫也不能证明这些奥尔良人确实已经离开了泽西海岸。”
凯恩:“那您能证明不是这样吗?”
伯恩斯坦手拿电报闯了进来。当他见到泰却时,他站住了。
凯恩(亲切地):“伯恩斯坦先生,泰却先生。”
伯恩斯坦:“泰却先生,你好!”
泰却微微地向他点了一下头。
伯恩斯坦(继续说):“凯思先生,我们刚收到一份从古巴拍来的电报。”
他感到很窘,就停止不说下去了。
凯恩:“没事。……我们没有什么秘密需要对我们的读者隐瞒……而泰却先生是我们最忠实的读者之一……自从我负责办报以来,他在我们每一期报纸上都挑错,而且都挑对了。那么,电报都说些什么呢?”
伯恩斯坦(读道):“《在古巴吃得非常好,女人长得很漂亮,句号。我可以寄给您一首歌颂大自然的散文诗,但我感到我没有权利浪费您的钱。句号。古巴没有任何战争。》签名是:威勒。要回电吗?”。
凯恩:“要回的……亲爱的威勒……(片刻的停顿)把散文诗寄来吧……我保证会有战争。”
伯恩斯坦:“好极了,凯思先生。”
凯恩:“我自己也很欣赏这个回电,立即发出去吧。”
伯恩斯坦:“马上就发。”
伯恩斯坦走了。凯恩抬起头来,微笑着望着泰却。泰却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情绪。
经过短暂的犹豫,泰却又作了一次尝试。
泰却:“查尔斯,我来是想和您谈谈关于你们的……这个活动……嗳……你们的《问事报》搞的……,反对‘大都会'的活动。”
凯恩:“您请说吧,泰却先生……”
泰却(又试图回到这个话题上来):“查尔斯,您显然认为,您还象是在大学里办您的《每日》报那样吧?……是吗?”
凯恩:“不,我并不这样认为……(装作很伤心的样子)如果您能了解一下我的开支的话……(停顿)……再说,我早已不能继续在大学里办报了,因为我已经被开除出校了。(嘲笑地)难道您忘了这一点吗?”
泰却直盯着他看。
凯恩:“我记得很清楚。我感到正是那时,泰却先生,我不再相信您是全能的(几乎是怜悯地)我从来都不相信,您会同意从纽约来此一行,不相信如果让您单独地与系主任谈三个小时,竟然不能使他相信我是被误解了……您知道吗?泰却先生,当您宣布说系主任的决定不能更改时,我的心都凉了……(他沉思了一会儿,表示疑问地望着泰却,一字一字地重复道)不──能──更──改……”
泰却紧闭着嘴唇,生气地望着他。
凯恩:“我甚至没法跟您说,我是花费了多少时间才学会准确地发这几个字的音的……可您看,我到底还是忘了。”
泰却(说得很快,冷冷的调子):“我到您这儿来,查尔斯,是为了跟您谈谈关于你们的……《问事报》搞的反对‘大都会'的活动。我认为我有责任提醒您注意您显然已经忘掉一个事实……,要知道您自己也是大股东之一啊!”
凯恩(温和地):“那难道《问事报》对‘大都会'的报道不对吗?”
泰却避而不答。
凯恩:“泰却先生,问题在于你不能理解你是在跟两个人说话。作为一个拥有八万二千六百三十一股——你看,我对我拥有多少股票确实还是有点概念的──大都会转运公司股票的查尔斯·福斯特·凯恩来说,我同意你的意见。查尔斯·福斯特·凯恩是一个危险的无赖,应该封闭他的报纸,还应该成立一个委员会来抵制他。
如果你能成立这样一个委员会,我可以捐款一千元。”
泰却(愤怒地)“查尔斯,我的时间很宝贵。”
凯恩:“从另一方面来说(他的态度转为严肃),我是问事报的出版商……我可以告诉您一个我感到满意的秘密……。作为一个出版商,我必须注意到:不要让这个城市的那些靠沉重的劳动来谋生、并且对什么也不怀疑的正直的居民,成为靠他们发横财的那一小撮强盗的牺牲品。愿上帝保佑他们,因为他们没有一个能保护他们利益的人!我还可以告诉您另一个小小的秘密,泰却先生……我认为,我正是应该这样去做的。您也知道,我又有钱,又有财产。如果我不去维护这些人的利益,那么别的什么人会出来维护他们的利益,很可能,这将是一个既没有钱,也没有财产的人……,这就很糟糕了。”
泰却戴上帽子。
凯恩:“您已经要走了吗?泰却先生?”
泰却:“以后您会明白,查尔斯,对于钱和财产应当关心,应当保全他们就象……(停顿)昨天我偶然地看到了您的声明。”
凯恩(带有伤感的色彩):“我也看到了。”
泰却:“我想告诉您,这份《问事报》……每年要花掉您一百万元钱……,您要是继续办这样的慈善事业……从您这方面来说是不明智的。”
凯恩:“您说得对……去年我们确实亏了一百万元钱。我们打算今年再亏它一百万……,您知道吗,泰却先生……即使每年亏一百万……我们也要在六十年以后……才被迫停办这份报纸。”

泰却纪念馆。
特写:手稿中一行一行的字。
“我再重复一句,他根本不懂得做人的最起码道理。
他庸俗到令人难以置信,对人根本不尊重……”
当观众还没有来得及读完这句话的时候,汤普逊烦恼地把手稿合上了。
他转过身来见到了安得逊小姐,她是来请他离开这儿的。
安得逊小姐:“对您的优待已经是很少见的了,年轻人。您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了吗?”
汤普逊:“没有。请告诉我,安得逊小姐,您不是玫瑰花蕾吗?”
安得逊小姐:“什么?”
汤普逊:“我也不认为您曾经是玫瑰花蕾。好吧,感谢您允许我进入这个大厅。”
他戴上帽子,一边往外走,一边抽起烟来。不招人喜欢的安得逊小姐目送着他。

一九四○年。白天,《问事报》高层大楼伯恩斯坦办公室。
凯恩六十五岁左右时拍的—张照片的特写。镜头往后拉,显现出这张照片原来镶嵌在墙上的镜框里。照片下背冲桌子坐着伯恩斯坦。他原本是个小个儿犹太人,现在看起来仿佛比他年轻时的个儿更小了。他的头已经全秃了,但行动敏捷,双目炯炯有神。
伯恩斯坦(厌烦地):“谁是忙人?我,我是董事长,有的是时间……你想了解什么呢?”
汤普逊:“我们想我们也许能弄明白他临死时说的最后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伯恩斯坦:“你指的是玫瑰花蕾吗?(思索着),可能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在他早年的时候,曾有过不少姑娘。”
汤普逊(感兴趣地):“伯恩斯坦先生,您是不是认为这是难以置信的:凯恩先生偶然遇到过一个姑娘,但在五十年以后,在他临终的时候……”
伯恩斯坦:“您太年轻了,先生……(想起了他的姓)汤普逊先生。有时候,一个人会想起他似乎不可能想起来的事情。例如,就拿我来说吧。一八九六年,有一次我在泽西乘渡船摆渡。正当我们的船离开码头的时候,另一条渡船靠了码头……,(慢慢地)那条船上有一个姑娘……她等着排队上岸。她穿着一件白连衣裙……手中拿着一顶白伞……,我看到她只有一刹那的时间,而她根本就没看见我……,但我可以发誓,从那以后,没有哪一个月,我不想起这个姑娘来的。(得意地)您明白我的意思吗?”(微笑着)
汤普逊:“是啊……我明白。(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是玫瑰花蕾是怎么回事呢?我想要知道……”
伯恩斯坦:“您还找过谁?”
汤普逊:“您知道,我到亚特兰大城去过……”
伯恩斯坦:“苏珊?!他死的那无我还给她去过电话。我想,总得有个人……(忧伤地)可是她甚至都不能接电话了。”
汤普逊(平静地):“她也同样地不能跟我谈话。过几天我还得去找她。(沉默)。那么,玫瑰花蕾,伯恩斯坦先生……”
伯恩斯坦:“请相信,要是我哪怕知道一丁点儿这是谁,我都会告诉您的。”
汤普逊:“伯恩斯坦先生,如果您有这样的好意的话,……那么您跟我讲一点有关凯恩先生的事吧……,讲一点您能想到的关于他的事……一些您并不认为有多大意义的事……。不管怎么说,您是从他一开始干事业就在他跟前的。”
伯恩斯坦:“甚至在他的事业开始以前,年轻人!(并不特别伤感地)直到现在,他死后(停顿)除苏珊以外,您还找过谁?”
汤普逊:“我再也没有找过谁。可是我看过华尔特·泰却的材料,看过他的日记……”
伯恩斯坦:“泰却!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大的蠢货!”
汤普逊:“可他赚了很多钱。”
伯恩斯坦:“赚很多钱──要是您一生的目的就在于此,那倒也不是闹着玩儿的。就拿凯恩先生来说吧,他所需要的就不是钱!泰却先生从来不理解他。有时候甚至连我也不理解他……。(沉思)您知道吗,凯恩先生老是说他自己是天才……而我却认为泰却是对的。他身上有一种稍稍有点怪的幽默感,这往往连我也不知道……(打断了自己的话)就像在那天晚上,他的歌剧院在芝加哥隆重开幕那天晚上,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您知道,这座剧院是他为苏珊盖的,……她应该成为一个歌剧演员的。”
他以一个蔑视的手势强调他对此事评价不高的意思。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当然,这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一九—四年。凯恩夫人扮演主角,她演得很糟糕。可是谁也不敢说,……甚至评论家也如此。那时凯恩是个大人物!只有一个小伙子,他的朋友杰德·李兰特……”

一九一四年。
晚上。《问事报》芝加哥分社的一个办公室。屋子里几乎是空空的。已经很晚了。谁也没有在工作。五十岁上下的伯恩斯坦被凯恩的一群职员包围着。其中,大多数人穿着夜礼服,有些人还穿着大衣,戴着帽子。所有的人都在紧张地等待着什么。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向一个年轻工作人员小声地问道:
“杰德·李兰特怎么样了?他的文章已经交了吗?”
工作人员:“还没有。”
伯恩斯坦:“去催催他。”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为什么您自己不去呢,伯恩斯坦先生?您是知道李兰特先生的脾气的……”
伯恩斯坦默默地望了他一会儿,终于慢吞吞地说道:
“我怕他激动。”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停顿一会儿之后):“据我所知,以前您、李兰特和凯恩先生是最要好的朋友吗?”
伯恩斯坦:“李兰特先生是凯恩先生最亲密的朋友。他们一起在一所必须学拉丁文的古典中学读书……在格劳顿。”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那难道不是叫格洛顿吗?”
伯恩斯坦:“格劳顿……格洛顿……反正他们一起在大学里办报。李兰特先生从来是一分钱也没有的……,他出生在一个古老的家庭里……父亲被认为有一千万家产,可是有一天忽然自杀了。于是发现,家里除了债务之外,什么也没有……。可是,李兰特有很好的鉴赏力。”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他是一个好样儿的……,这个李兰特(稍事停顿)他为什么离开纽约?”
伯恩斯坦(不大想说地):“这事说来话长。”
另一个工作人员(不知分寸地):“好象,他们吵了一架……”
伯恩斯坦(很快地):“我一点也不了解……(忧郁地)在任何情况下,李兰特和凯思之间所发生的事情,不是那种从字面上去理解的吵架……,最好还是忘记这一点……(转身向着城市新闻栏的编辑)顺便问一句,李兰特的文章是偏重于写演技方面的吗?”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是的,……我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而我们是从最突出的新闻的角度来报道这件事情的。”
伯恩斯坦:“而且还从舆论的角度……那篇关于音乐的文章怎么样了?您已经拿到了吗?”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是啊,文章已经写好,……梅尔文先生写了一篇很长的述评。”
伯恩斯坦:“文章富有热情吗?”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是的,很热情!(小声地)当然罗!”
伯恩斯坦:“是啊,是啊……难道这有什么不好吗?”
凯恩的声音:“伯恩斯坦先生!”
伯恩斯坦转过身来。凯恩走了进来。他已经四十九岁,显著地发胖了。他穿着大衣,手中拿着礼帽。
伯恩斯坦:“您好,凯恩先生。”
以伯恩斯坦为首的所有的职员都拥向凯恩。他们竭力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凯恩先生,真是意想不到的!”
凯恩:“我们很走运啊……”
马上出现一片沉默,话是多余的。
凯恩:“各个栏目都写了关于歌剧的文章了吗?”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完全按照您的指示办的,凯恩先生还有两套照片。”
凯恩(特别漫不经心地):“那么文章呢?”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是啊……凯恩先生。”
凯恩(平静地):“写得成功吗?”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写得很好,凯恩先生。”
凯恩默默地看了他—会儿。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但还会有另一篇……关于表演的文章。”
凯恩(急躁地):“难道文章还没有写好吗?”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没写好,凯恩先生。”
凯恩:“这是李兰特的文章吗?”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是的,凯恩先生。”
凯恩:“他说那篇文章什么时候能写完呢?”
城市新闻栏的编辑:“他什么也没跟我们说。”
凯恩:“他过去干事很快!是这样吗,伯恩斯坦先生?”
伯恩斯坦:“是啊,他的确一直干得很快,凯恩先生。”
凯恩:“他在哪儿啊?”
编辑部的一个工作人员指着编辑部办公室一头的一扇关着的玻璃门:
“他在那儿,凯恩先生!”
凯恩望着门。伯恩斯坦无能为力地、不安地想说点什么。
伯恩斯坦:“凯恩先生……”
凯恩:“我知道,伯恩斯坦先生!”
凯恩向玻璃门走去。编辑望着伯恩斯坦。凯恩推开门走了进去,随手又把门关上。
伯恩斯坦:“李兰特和凯恩……他们有十年没有讲话了。(长时间的停顿)请原谅我。”他也向玻璃门走去。
李兰特的办公室。
伯恩斯坦走了进来。
李兰特的桌上有一只空酒瓶。他一头扎在打字机上,打字机上有一张只打了一段文章的纸。桌子的另一侧,站着凯恩,他望着李兰特。凯恩脸上的表情是恶狠狠的。伯恩斯坦看了凯恩一会儿,然后快步走到李兰特跟前,摇晃着他。
伯恩斯坦:“哎,李兰特先生,……李兰特先生!”
李兰特直起腰来。他一眼见到凯恩,就望着他。
伯恩斯坦:“过去他从来也不喝酒的,凯恩先生。从来不喝的。我们都知道。”
凯恩(停顿了一会儿之后):“这儿是什么?……他写了些什么?”
伯恩斯坦弯下身来,凑近打字机,费力地读着李兰特所写的东西。
伯恩斯坦(读道):“苏珊·亚力山大夫人长得很漂亮,但却是—个没有发展前途、没有才能的业余爱好者……(稍停,喘口气)昨天晚上,新落成的芝加哥歌剧院的演出季节开始了。她在歌剧中扮演泰……泰……' (带着抱歉的微笑望者凯恩)我发不出这个名字的音来,凯恩先生。”
凯恩:“泰依斯。”
伯恩斯坦抱歉地看了凯恩一会儿,然后很为难地继续读道。
伯恩斯坦:“幸而,不需要我们这一栏来评价她的歌唱得怎么样。至于谈到她的演技,那简直没法……”
他不吭声了,一个劲儿地看着那张纸。
凯恩(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继续念吧!”
伯恩斯坦(没有抬起头来):“就这些了。”
凯恩把这张纸从打字机上取下来,不出声地读着。脸上流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凯恩(非常轻地):“至于谈到她的演技,那么,以本文作者看来,除了说她的演技是处于最低等的……之外,就没有别的可说了。(然后急躁地)您明白吗,伯恩斯坦先生……以本文作者看来……”
伯恩斯坦(抱歉地):“我没看到这个意思。”
凯恩:“这里是没有这个意思,伯恩斯坦先生。我来口述,你记吧。”
伯恩斯坦(惊恐地看着凯恩):“我不会速记。”
凯恩:“把打字机给我。我自己来完成这篇文章。”
伯恩斯坦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凯恩已经脱去了上衣,坐在打字机旁,带着毫不留情的表情在打着什么。
传来了伯恩斯坦的声音。在下一个画面中他在继续说着……

一九四○年。
白天。伯恩斯坦的办公室。
伯恩斯坦(对汤普逊):“他写完了这篇文章。关于他所爱的这个女人,他写了一篇我所读过的评论文章中骂得最凶的评论。我们把这篇文章登在所有的报纸上。”
汤普逊(停顿一会儿之后):“我看,对于苏珊的才能,凯恩先生从来也没有什么高度的评价。”
伯恩斯坦(自信地):“他认为她是一个伟大的演员。汤普逊先生。他确实相信这一点。她的前途影响到他的虚荣心。自从遇到苏珊之后,凯恩先生就不象从前那样关心自己的成就了……噢,我不是在责怪苏珊……”
汤普逊:“那么,好,那他怎么能写出这样的评论文章来呢?凯恩的报纸对她总是只有一片阿谀的赞扬声。”
伯恩斯坦:“啊,是啊!他注意到了这一点……可是跟您说过,汤普逊先生,这个人是难以理解的。他具有一种独特的幽默感……也许,后来凯恩先生认为,如果他以这种调子来写完这篇文章的话,那么,他就能向李兰特证明自己是正直的。
您知道吗?李兰特对这个问题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凯恩已经向他证明了这一点……我已经跟您说过,这个人是很难理解的。(停顿)您应当跟李兰特谈谈。
(沉思地)从凯恩接手办《问事报》的第一天起,他就和我们在一起了。”

一八九一年。
炎热的夏日。
《问事报》的旧楼。
银幕上出现了一辆双轮马车。车上坐着凯恩和李兰特。两个人都穿得象纽约的花花公子那样。凯恩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李兰特也不慌不忙地跟着跳下来。
凯恩(用手杖指点着):“你看看这个,杰德。几天内一切都要变样了。”
容光焕发的凯恩奔放地表现出自己的喜悦。杰德带着若有所思的微笑望着他。
他们走进楼去。
一辆四轮马车驶近人行道。马车的后门敞开着。床、被褥、箱子、带镜框的画等各种各样东西堆在一起,伯恩斯坦就坐在它们中间。他很费劲地从那里走了出来。
伯恩斯坦(对马车夫):“来吧,我帮你来安排这些破烂东西。”
马车夫:“这里没有住房,这里是编辑部。”
伯恩斯坦:“我凭什么给您钱哪,先生。我花钱是让您来指点还是让您来干活的啊?”

《问事报》编辑部。
二楼的一间大办公室。屋子里的窗户又小又窄,尽管外面阳光普照,室内还是很暗。一张张办公桌和老式的斜面高写字台旁边,坐着记者们。在房间尽头的一块稍稍高起来的地方。有两张桌子,显然这是为上司准备的。屋子左边的一扇门敞开着,这扇门通向“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通向卡特的办公室。
当凯恩和李兰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坐在高处桌子旁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十足的绅士摇了一下铃。接着编辑部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站了起来,默默地望着走进来的人。一位衣着讲究的十足的绅士──卡特走到凯思身边。
卡特:“欢迎您,凯恩先生。我就是海勃特·卡特。”
凯恩:“感谢您,卡特先生,这是李兰特先生。”
卡特(欠身):“您好,李兰特先生。”
凯恩:“卡特先生,李兰特先生是您的新剧评家。杰德,我希望我没有搞错,你不是打算要当一个剧评家吗?是吗?(指指记者们)他们都在等我吗?”
卡特:“我想,您对这样的欢迎会感到愉快的……,年轻的出版家……”
凯恩(冷笑):“请他们坐下吧!”
卡特:“你们可以继续工作了。先生们。(对凯恩)我不了解您的计划……所以不能事先准备……”
凯恩:“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啊,是啊,我的确也没有任何计划,除了想办报以外。”
门口传来轰隆的响声。所有的人都转过身去,只见伯恩斯坦直挺挺地躺在门坎上,身上压着两幅装在沉重的镜框子里的画、箱子和被褥。
凯恩:“啊,伯恩斯坦先生!……要是您能拨给我一分钟时间,伯恩斯坦先生。”
伯恩斯坦很费劲地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凯恩(介绍道):“这是伯恩斯坦先生,我的总经理。”
卡特(冷冷地):“您好,伯恩斯坦先生。”
凯恩:“这儿有您个人的办公室,是吗?”
马车夫出现在门口。他手中拿着床架子和一些别的东西。
卡特:“我这小小的圣地供您使用。但我不太明白……”
凯恩:“我打算住在这儿……(沉思地)在我认为还有必要时,我将一直住在这儿。”
卡特:“可我们是晨报,凯恩先生……因此实际上我们白天有十二个小时是关着门的……只有谈买卖的机构的代表来的时候才例外……”
凯恩:“这恰恰是需要改变的情况之一,卡特先生!报纸的消息在整整二十四小时内都会来的!”

《问事报》编辑部。
凯恩坐在桌旁,没戴帽子,也没穿上衣。他一边赶改一篇稿子,一边在使劲吃东西。卡特在他身旁,衣服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的。李兰特坐在房子的另一个角落里,仔细地在观察着他们。从李兰特的面部表情来看,显然,他观察得津津有味。
伯恩斯坦在记着一些数目字。
凯恩:“我不是在批评,卡特先生……只不过我是这样想的。您看看《记事报》头一版上的简讯。(指着报纸)看这照片……布鲁克林一妇人失踪。有可能,她被谋杀了。这是一位什么哈利·西尔维尔斯顿夫人。为什么《问事报》不登这条消息呢?”
卡特(生硬地):“因为我们办的是报纸,凯恩先生,不是黄色小报。”
凯恩吃完了东西,把盘子推开。
凯恩:“杰德,我还没吃饱呢!”
李兰特:“等一会儿我们到“莱克多'餐厅去,想办法在那里弄一点重要消息来。”
凯恩(指着《记事报》):“卡特先生,《记事报》上消息的标题就占两行。为什么我们不能这样做呢?”
卡特:“我们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
凯恩:“如果标题大了,它也会使报道变得重要起来……这位哈利·西尔维尔斯顿夫人的谋杀案……”
卡特:“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这个女人是被谋杀的……甚至证明她已经死了。”
凯恩(微微地笑着):“《记事报》没有说她被谋杀了,卡特先生。据报纸报道说,她失踪了,她的邻居受到了怀疑。”
卡特:“传播家庭妇女的流言蜚语不是我们的职责。如果我们对这一类的事情感兴趣,凯恩先生,那我们每天可以弄到两倍这样的材料来塞进报纸……”
凯恩(温和地):“今后我们恰恰应当对这一类的事情感兴趣,卡特先生。我希望您派出您最好的记者去访问西尔维尔斯顿先生。您让记者告诉西尔维尔斯顿先生,如果他不立即找到他妻子的下落的话,那《问事报》就坚持要求把他逮捕。
(想到了一个新主意)让记者使西尔维尔斯顿先生感到他是从中央警察局来的密探。
如果西尔维尔斯顿先生要看他的证件,您的那位助手就应当装出一副受侮辱的样子,并且骂他是无政府主义者。可是要大声地说,要说得让所有的邻居都能听得见。”
卡特:“可是说真的,凯恩先生,我不同意说,一家令人尊敬的报纸的职能……”
凯恩(不听他的):“您听着,伯恩斯坦先生!”
伯恩斯坦把视线从自己的数目字上挪开,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凯恩。
凯恩:“我刚才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问事报》编辑部没有电话!马上就装两台!”
伯恩斯坦:“今天早上我已经定了六台!而且价钱还是打折扣的!”
卡特(一下子站起身来):“可是。凯恩先……”
凯恩:“这一切必须今天完成,卡特先生!您是很了解我的,……再见,卡特先生。”
卡特默默无言地从屋子里走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李兰特:“可怜的卡特先生!”
凯恩:“为什么他们这些人认为报纸应该是一种死板的、单调的……难道人们就得花两分钱来买……”
伯恩斯坦:“三分钱。”
凯恩(沉着地):“两分钱。”
惊讶的伯恩斯坦抬起头来望着凯恩,他还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伯恩斯坦(用手指弹弹摊在面前的纸张):“做的预算是三分钱一份报。”
凯恩:“再重新算一下,伯恩斯坦先生……按两分钱算。你可以去吃饭了吗,杰德?”
伯恩斯坦:“李兰特先生,也许,凯恩先生还会决定把价钱降到一分钱,或者打算随报赠送半磅茶叶作为奖励?”
李兰特:“您这种异想天开简直叫人跟不上!我们最好还是想想关于新暴风雪的谚语吧!”
伯恩斯坦:“谁说过关于新暴风雪的谚语?”
凯思:“有这样一句谚语,伯恩斯坦先生。新暴风雪席卷而过。”
伯恩斯坦:“噢!”

一八九一年。
《问事报》的印刷所。印刷所设在一楼。窗子朝着大街。
半夜。
印刷机大铁盘中放着各号字的活字版样版,凯恩和李兰特正站在旁边。他们穿着雅致的夜礼服。伯恩斯坦、卡特和老排字工人斯迈泰尔斯也在旁边。大家都很激动。
凯恩:“您看,卡特先生,现在头一版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您看到《记事报》了吗?”
卡特:“《问事报》不应该和《记事报》这样的货色去比。”
伯恩斯坦:“可我们正是要出这样的货色……《问事报》……过去我甚至都不愿意用《问事报》去包猫吃的东西。”
卡特:“凯恩先生,我应当请您注意……这个人应当学会管住自己的舌头。我认为,他过去从来没有在报社工作过……”
凯恩:“您说得对。伯恩斯坦先生过去是干珠宝批发行业的。”
伯恩斯坦:“对,我是干珠宝批发行业的。”
凯恩:“但他的才能,看来是符合我的要求的。”
气呼呼的卡特啐了一口,与此同时,他真的感到受委屈了。
卡特:“我提醒您,凯恩先生,正是您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将不得不离开您,虽然我并不想这样做……我请求您接受我的辞呈……”
凯恩:“您的辞呈已被接受,卡特先生。我对此深表遗憾。”
卡特:“可是,凯恩先生,我想说……”
但凯恩已不听他的了。他转身向着斯迈泰尔斯,心平气和地提出意见道:
“把这一版重新排一下吧!”
仿佛凯恩说的是外国话似的,斯迈泰尔斯不明白凯恩要他干什么,他默默地望着凯恩。最后终于说道:
“我们不能更动了,凯恩先生。”
凯恩:“更动?!大概,不是这个词儿吧。”
斯迈泰尔斯:“再过五分钟,就要付印了。”
凯恩(平静地):“好,好……那么让我们来更动这一版吧,斯迈泰尔斯先生。”
斯迈泰尔斯:“再过五分钟,就要印了,凯恩先生。”
凯恩:“报纸将推迟半小时出版,不过如此而已。”
斯迈泰尔斯:“您没明白我的意思,凯恩先生。再过五分钟我们就要把这拿去付印了。我们已经不能作任何更动了,凯恩先生。”
凯恩默不作声地把排好的字版推在地上,铅字撒了一地。
凯恩:“现在您可以重排了,不是这样吗?斯迈泰尔斯先生?等完全按照我的指示排好字、拼好版之后,斯迈泰尔斯先生,劳您驾叫他们打一份清样给我。如果我认为不需要作任何新的更动的话……那我们就付印。”
在李兰特的伴随下,他从排字车间走了出去。
伯恩斯坦:“如果您不明白这个……斯迈泰尔斯先生……那就回想一下新的暴风雪吧!”

一八九一年。
拂晓。
纽约的一条街道。《问事报》的楼房。
一块大大的招牌。卖《记事报》的报童在《问事报》的楼房前奔波。
镜头移向唯一的一扇亮着的窗户──凯恩办公室的窗户。

凯恩办公室。
从街上传来报童的声音。凯恩没有穿上衣。窗户开着,他望着下边。伯恩斯坦坐在床上。李兰特坐在安乐椅上。
报童的声音:
──《记事报》……
──《记事报》……
──请看《记事报》……
──请买《记事报》……
凯恩关上窗户,向其他人转过身去。
李兰特:“不久,我们也得到街上去卖报了,查尔斯,……再过十分钟光景。”
伯恩斯坦:“我们晚了5小时五十分钟,不过我们达到了自己的……”
李兰特从安乐椅上站了起来,费力地走动着。
凯恩:“累了吗?”
李兰特:“遇到了紧张的一天。”
凯恩:“浪费了时间。”
伯恩斯坦(非常惊讶地):“浪费了?”
李兰特:“查利?!”
伯恩斯坦:“今天一晚上您就改动了四次版面,凯恩先生……而这一切……”
凯恩:“我只是对头一版作了一些更动,伯恩斯坦先生。更动得还太少了……在这份报纸上,除了描图和新的字体外,我还得再增加点什么……我要使《问事报》成为纽约居民必不可少的东西,就象他们的指路明灯那样。”
李兰特:“那你打算干什么呢,查利?”
凯恩:“我要发表一个有关我的原则的宣言……别笑,杰德……请记一下,伯恩斯坦先生!”
伯恩斯坦:“我不会速记,凯恩先生!”
凯恩:“我自已来写!”
他抓起一张粗糙的纸和一支沾满油污的铅笔,挨着伯恩斯坦在床上坐下,开始写起来。
伯恩斯坦(从他肩后望着):“可是您不想允诺什么,凯恩先生,也不想承担什么。”
凯恩(一边写一边说):“我的这些允诺是会实现的!”
凯恩停下笔来,读着他写的东西:
“‘我给本城居民的这份报纸将诚心诚意地让他们了解所有的新闻。”
他又开始写起来,同时大声地朗读着所写的东西。
“‘我还向他们保证……'”
李兰特:“你这已经是第二句用‘我'字开头的句子了……”
凯恩(抬起头来):“人们总是想知道,谁对这个诺言负责……而且他们想了解所有的新闻……‘要迅速地、以简单而引人入胜的形式来报道……真实的事件'。
(确信地)‘同时也绝不允许消息报道的确凿性受到任何人的干预……'。我将成为—个为他们的公民权和人权而不倦地斗争的战士……签字:‘查尔斯·福斯特·凯恩'。”
李兰特:“查利……”
凯恩抬起头来。
李兰特:“可以看一遍吗?”
凯恩:“我现在就把它登出来……(喊道)麦克!”
麦克:“是,凯恩先生。”
凯恩:“这是社论。我希望能把它排在头版!”
麦克(非常疲倦地);“排在今天的头版吗,凯恩先生?”
凯思:“对……您又得重新排版……快下楼去告诉他们。”
麦克:“好的,凯恩先生。”
他正打算走出去。
李兰特:“等一等,麦克。”
麦克站住了。
李兰特:“等您排好了字,我希望您把这张底稿拿回来给我。”
麦克流露出不满的神情,很明显,照他看来,这是一种无理的苛求。凯恩表示疑问地望着李兰特。
李兰特:“我想要保存这一小片纸。我有一种预感,它将成为我们时代的……重要文献之一。(稍稍为自己的激动感到不好思)文献……就象独立宣言……和宪法那样……象我的第一篇小学作文那样。”
虽然凯恩以微笑来回答他,但两个人都是很严肃的。
又传来了报童的声音:
──《记事报》!……请看《记事报》!
──请买《记事报》!……
──《记事报》!”

一八九一年。
白天。《问事报》办公室的一扇窗户正对着人行道。
刊登着一篇重要社论的《问事报》的头版,社论的大标题是:《我的原则:查尔斯·福斯特·凯恩的宣言》
镜头移动了,于是我们看到一大捆《问事报》。在我们面前已经有四大捆了,有六大捆了,有许许多多捆的《问事报》。
镜头摇到《问事报》办公室的窗户,窗上写着:“纽约的日报──《问事报》。印数26000份”。
透过关着的窗户,我们看到了凯恩、李兰特和伯恩斯坦。他们站在窗边,胳膊肘支撑在蒙着天鹅绒的矮栏杆上,向街上望着。报童正在那里穿梭卖报。
《问事报》办公室的窗户。
油漆匠在重新刷写报纸印数的数目字。
出现了大大的数目字:4900份。
伯恩斯坦站在窗户旁,带着满意的微笑,看着油漆匠在干活。

一八九五年。
白天。
报社编辑部那幢楼的侧面。站在摇架上的油漆匠正在给《问事报》大广告上的数字“62000”添上最后一个“0'字。

大街上,在《记事报》编辑部的楼前挂着一块广告牌:“《问事报》──民众的报纸。印数62000份”。
凯恩和伯恩斯坦看着这个广告!
伯恩斯坦(高兴地):“六万二千份……这很不错……”
凯恩:“全城有三百个这样的广告!”
伯恩斯坦:“难道不都是我去定制的吗?”
在《记事报》的窗户上,有一张几乎和窗户一样大小的照片,照片上有九个人,上面的题词是:“《记事报》纽约分社编辑部同仁”。下面写着:“世界上职工人数最多的报业”,还写着《记事报》的份数:460000份。凯恩看着这张照片。
伯恩斯坦则老是看着《问事报》的广告。
凯恩:“我们最好还是看看别的什么东西吧”。
伯恩斯坦(把视线从自己的广告上挪开):“《记事报》……是份好报纸”。
凯恩:“是一种好的类型的报纸,印数多少?”
伯恩斯坦:(悻悻地)“四十六万份。”
凯恩:“我不是在批评……就象公鸡一边把驼鸟的蛋指给母鸡看,一边说……我只是想给你看,您的竞争者在这方面是怎么做的。”
伯恩斯坦:“啊,凯恩先生……有《记事报》的这伙子人……(指指照片)印数就不难上去。”
凯恩:“您说得对,伯恩斯坦先生。”
伯恩斯坦(吁了一口气):“您知道吗?《记事报》花了多少时间才搭上这个班子的?二十年!”
凯恩:“我知道。”
凯恩微笑着点燃了一支烟,望着《记事报》的窗户。镜头向窗户移近:我们看到仍然是那张九个人的合影。

一八九五年。
晚上。
《问事报》编辑部。
还是我们在照片上见到的那九个人。甚至也仍然是那样的姿势。所不同的,只是在第一排中间的是凯恩,镜头移动了,于是我们看到,这一群人是在屋子的一隅照像。就在这间屋子里,有一张摆好了要举行宴会的桌子。
照相师:“好了,谢谢你们。”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凯恩(对照相师):“请您多印一张并邮寄到《记事报》编辑部去。”
他向桌子走去。
凯恩:“先生们,《问事报》的编辑们!我想,我们会为这些刚刚参加我们队伍的杰出的新闻工作者想出一个恰当的欢迎词来的……(指着他们)他们将会很愉快地知道,今天早上《问事报》已经发售二十万份以上了。
伯恩斯坦:“二十万零一千六百四十七份!”
全体鼓掌。
凯恩:“你们大家……新老工作人员……都获得了全城最优厚的薪金。你们大家被聘请来工作,不仅仅是由于你们的主张……使我感兴趣的是你们的才能……你们的才能使《问事报》成为我所需要的那样的报纸,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报纸(鼓掌)我的欢迎词就到此结束,有不妥之处,请多多原谅。现在,我将要离开你们,下星期我要到国外去休假。”
大家都在窃窃私语。
凯恩:“我早就答应我的大夫,只要我能离开的时候,就出去旅行。现在,我觉得我能够离开了。这个决定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我所能对你们作的最好的恭维……”
赞许的低语声。
凯恩:“我曾经答应过伯恩斯坦先生,现在我要当众再答应一次,在最近三个月内,我要忘记报上新的小标题……忘记星期日的增刊,同样地,我也要努力做到不去为讽刺幽默栏出任何点子……也不……”
伯恩斯坦(打断他):“您说吧,凯恩先生,既然您已许下诺言,……那么很可能,在欧洲还有许多雕像是您所没有的……”
凯恩(打断他):“这您不能责怪我,伯恩斯坦先生。这些雕像是在几千年内创造出来的,而我只在五年内,就把它们买来了。”
伯恩斯坦:“我们已经弄到了九个维纳斯像,二十六个圣母像,……两个仓库里都堆满了这些东西……,因此,请答应我,凯恩先生。”
凯恩:“我答应您,伯恩斯坦先生。”
伯恩斯坦:“感谢您!”
凯恩:“伯恩斯坦先生……”
伯恩斯坦:“什么事?”
凯恩:“我希望,您当然不认为我会遵守哪怕一个诺言的……是吗,伯恩斯坦先生?(大家都高声笑了起来)那么您呢,李兰特先生?”
李兰特:“当然,不认为您会遵守。”
笑声和掌声。
凯恩:“那么现在,先生们,请你们注意!”
凯恩把两个手指放进嘴里,打了一个唿哨。这是个信号。于是乐队开始演奏。
出现了一整队漂亮的姑娘。其中有一些姑娘离开了队伍,被参加宴会的人们簇拥着。
跳舞开始了。……

一八九九年。
白天。
《问事报》的楼房,凯恩的办公室。
填满整个银幕的特写:一张行李标签上写着:“查·福·凯恩寄,巴黎,法国。”
镜头移动。于是我们读到了也是用大大的字母写的另一张行李标签:“查尔斯·福斯特·凯恩收。纽约。请保存到本人到达。”
镜头继续移动,我们看到了那块“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那里,装着雕像和其它艺术品的箱子一直堆得快碰到天花板了。大约有三分之一的雕像已经拿出来了。
李兰特脱了上衣,只穿着一件背心正在打开箱子。他手中拿着一个小雕像。伯恩斯坦走向门边。
伯恩斯坦:“好啊,他不是答应过不再寄这些雕像给我们了吗!”
李兰特:“我觉得您是一个拙劣的雕像鉴赏家,伯恩斯坦先生。这是一个罕见的维纳斯像。”
伯恩斯坦(仔细地观察着雕像):“也不象您认为的那样珍贵吧,李兰特先生。
(递给他一张纸)这是凯恩先生来的电报。”
李兰特拿了过去,默摸地读着,他微笑了。
伯恩斯坦(眼睛望着电报,继续说道):“他不光是在那里搜集雕像。”

远洋轮船。

一九○○年。
白天。
编辑部。
社会新闻栏新来的编辑──汤森小姐的桌子。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处女。她的桌上钉着一块牌子:“社会新闻栏编辑。”
桌旁站着晒得黝黑、穿着讲究的异国服装的凯恩和神情忧郁的伯恩斯坦。
凯恩:“请原谅我。您是汤森小姐,是吗?好,我是查尔斯·福斯特·凯恩。”
汤森小姐激动得差一点晕倒。
凯恩:“我有好几个月不在这儿,当然,我也不知道您办事的规矩。但我希望您对这个小小启事的态度会比对其它启事有所不同。”
凯恩递给她一个信封并拍拍伯恩斯坦的背。
凯恩:“至于谈到生产印刷颜料的新方法问题……请您原谅我,伯恩斯坦先生,有一位迷人的年轻小姐在下面等着我呢。”
他情绪很好地走了。
汤森小姐(用颤抖的声音念道):“托马斯·门罗·诺尔登夫妇宣布其女儿艾米丽·门罗与查尔斯·福斯特·凯恩先生订婚。”
伯恩斯坦从她手中夺过这张纸来。
汤森小姐(激动地):“她……这是美国总统的……侄女儿,……伯恩斯坦先生。”
伯恩斯坦:“好啊,好啊……您听着,汤森小姐,有一位迷人的年轻小姐在等他。也许,我们还能从窗子里看见她。”

开着的窗户。伯恩斯坦和汤森小姐朝着窗户走去。

《问事报》楼前的一条街。
(摄影机从上向下拍摄)凯恩跳上一辆停在人行道旁的精致的四轮马车。车上坐着艾米丽·诺尔登,她向凯恩微笑。他吻她的嘴唇。艾米丽做出腼腆的样子来。
但这仅仅是为了让周围的人看到她是矜持的。其实,对他的吻,她并没有生气。
伯恩斯坦和汤森小姐在窗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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