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食堂的饭桌历来是我们几个哥们儿较劲的战场。这不，饭还没来得及塞进嘴里，我和胡达就开始抬杠了。
“死乞白赖地请花花吃饭，被人家痛宰了300多元，还敢在这儿炫耀？有本事——想吃鱼吗？我能立刻让一个不认识的美眉请咱俩吃鱼！”
“啧！”胡达的嘴撇得像弯茄子。
我最见不得胡达这副嘴脸，于是踢凳起身，端着饭盒大义凛然地向打饭口走去。
天助我也！一个美眉刚巧打完饭转身，和我来了个脸对脸，我能清楚地看到美眉的鼻子两侧散着几颗淡淡的雀斑，煞是可爱。我暗喜：美眉看着面嫩，估计是个新生，这岂不是送上门的猎物？
“同学，我想吃鱼，可是卡上钱不够。你能替我打一下卡吗？”我边说边恭敬地点头。
“当然可以。”
Q（雀斑）美眉爽快地打卡。我愉快地拿鱼，然后转身就走。
“哎——”Q美眉伸手拦我，“你还没给我钱呢！”
“钱？什么钱？”我一脸的惊诧。
“两秒钟以前的事，你不可能这么健忘吧？就是我刚刚给你打卡……”
“噢，你是说鱼钱？天哪！你管我要鱼钱！”我的眼睛瞪得像鱼眼，“同学，你声音小点儿，千万别让别人听见，否则你会被人笑话死！”
“笑话我？”Q美眉被我说得晕头转向，疑惑地眨眼，“难道，难道管你要钱，错了？……”
“你竟然不知道自己错了！那好，我就免费给你上一课：你去公园游玩，口渴想喝水，师兄给你买了一瓶饮料，管你要钱了吗？”
“没有。可这是两回事……”
“你出门办事，师兄把自行车借给你骑，管你要钱了吗？”
“没有……”
“那天下雨，师兄跑过去为你撑伞遮雨，管你要钱了吗？”
“没有……”Q美眉低头沉思，“要不然，你只给我5元，一条鱼钱好了。”
“你还是没想通哇！那就再想想，好好想想。前天，全国有多少人给贫困学生送去温暖，他们要钱了吗？昨天，全世界有多少人落水，又有多少人见义勇为救人，他们要钱了吗？而今天，我只是想吃鱼，请你帮忙打了一下卡，你就要钱，不给钱就不让我吃鱼，这还算是同学吗？这还算是师兄师妹吗？好好想想吧！”
Q美眉发愣，呆呆地看着我，继而一阵红潮涌上小脸蛋。
“师兄，我懂了，是我错了。你快去吃吧，鱼凉了就不好吃了。”Q美眉害羞地咬着嘴唇说。
我乐得心里直吹口哨，转身，昂首挺胸离去。
回到饭桌，我拎着鱼尾巴把一条鱼狠狠地摔到胡达的饭盒里。“看到没有，这才叫本事！以后再被花花痛宰，可不敢再说出来丢人现眼了。”我得意地教训着目瞪口呆的胡达。
吃完饭，我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和几个哥们儿刚出食堂门，忽听得有人轻软细绵地叫：“师兄！——”忙侧头去看，见Q美眉站在门边向我微笑，显然她是在等我。我又惊又喜：天哪！难道我今天桃花运开，竟要食、色尽收？！
“师兄，我们宿舍楼的电梯坏了，我想请你帮我把一个纸箱搬上去。你对助人为乐理解得那么深刻，想必不会拒绝我吧？”
“那当然！”我把胸脯拍得“咚咚”响。
于是，受宠若惊的我在我那几个最擅长起哄的哥们儿的大呼小叫的簇拥下来到女生宿舍楼前。
“就是那个，请搬到9楼。”Q美眉手指门口的纸箱说。
我一看，惊得差点儿晕倒：我的妈呀！那是“纸箱”吗？那明明是一台洗衣机呀！我想反悔，可是嘴还没哆嗦出一个字来，就被胡达幸灾乐祸的狞笑声噎了回去；想逃跑，胳膊却被哥们儿架住了，根本别想挣脱开。得，男子汉大丈夫，宁可被打死也不能被吓死，我一咬牙一跺脚，背起“纸箱”，艰难地向9楼爬去……
二
如果不是怕引起误会，我真想把自己的悲惨遭遇向秋秋倾诉。
和秋秋是在网上一个文学论坛认识的，当时她写了一些关于村上春树小说的感想，我一来觉得有趣，二来获悉她是本校的学生，就胡乱跟了几张贴子，没想到她竟然回贴说我的见解尖锐而到位。有人这样欣赏我的胡言乱语真是难得呀！我立刻将其奉为知己，并从此跟踪她的行踪。渐渐地我俩的上网时间开始同步，聊天时常常忘记时间，种种迹象使我相信，尽管我俩还未曾谋面，但她已经把我当成了最知心的朋友。而我呢，更是对秋秋心存奢念、想入非非……
“今天在我们宿舍楼前上演了一出精彩好戏，不知你看到没有？”秋秋问。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这么说，她看到了我那狼狈的一幕？最可怕的是，她竟然将那称之为“精彩好戏”！谢天谢地，多亏我没有冒失地告诉她那出“戏”的主角就是我。我连忙采取躲闪战术。
“寒假回不回家，你还是没有拿定主意吗？”我问。
“决定了，不回家。我想找一份家教干，一来有点儿收入，二来锻炼自己。你可要帮我哟！”秋秋说。
这正中我下怀。我家在本地，因此一心盼望她寒假能留下来，这样我就有见她的理由。我盼望和她一起度过我一生中最美妙的一个春节，盼望开学时她能够在胡达那帮朋友羡慕的目光注视下挽着我的胳膊在校园里行走。
“能为你效劳是我的荣幸。”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说。
寒假一天天临近，离愁也一天浓似一天地在校园里弥漫。这是网虫们见面的高潮期，但据我所知，九成以上的人都遭遇了“见光死”。我可不想冒然约见秋秋，然后再为自己的愚蠢痛心疾首。我忍，我要有欲擒故纵的耐心，要让秋秋在我的耐心挤压下主动伸出手来，这样我“活下来”的概率才会大些。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你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那天正和秋秋聊着，她突然问。
“蓝牛仔裤，黑皮夹克。”我回答。
“好，你现在立刻手拿一本书到女生宿舍楼前，我想见你。”
我先是发愣，继而激动得一跃而起，从床上拿起一本印有美人头的杂志，飞一般冲下楼去。
桔红色的夕阳温柔地照在我的身上，我像接受首长检阅的士兵一样手捧杂志笔直地站在女生宿舍楼前，目光热切地搜寻着每一扇窗户，胸中热血奔涌。这是决定性的一刻，我相信我的虔诚和一身帅气足以打动秋秋的芳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一寸一寸隐去光辉，寒风一点一点搜刮着我身体的热量，然而我热盼的和秋秋见面的激动场面却始终没有出现，看到的只是进出宿舍的女生或好奇或嘲笑或像欣赏一头古怪动物的目光。难道，秋秋仅仅是想在暗中审视一下我？
待到整座宿舍楼都亮起了灯光，我的手脚也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时候，我才彻底熄灭心中的希望，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再次上网，“叮咚”一声，电脑提示我有新邮件。我连忙打开邮箱，是秋秋的来信，只一句话：“还我5元钱！”
我惊得差点儿出溜到桌子底下。老天爷呀！秋秋竟然是Q美眉！
三
从此在网上再也找不到秋秋。
放假了，我在校门口守候了3天也没有见到秋秋。
我悔呀！我恨不能把自己这张贫嘴扇出血来！可是我不死心，回到家打沙袋、头触墙、拿大顶，既宣泄懊悔，又刺激神经。终于，在拿大顶12分34秒的时候，一个闪念掠过脑海。我一个跟头翻下床，在电脑上飞速敲了一张聘请家教的告示，然后打印50张。半夜，我怀揣告示悄悄出门，在夜幕的掩护下将告示分贴在学校周围。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寸步不离地守候在电话机旁。告示果然起作用，应聘的电话络绎不绝。每次接电话，我都静等对方先开口，如果不是秋秋的声音就一概婉言谢绝。
盼呀盼，终于盼到电话里传来了那轻软细绵的声音。我按捺住心跳，捏住嗓子，拿腔拿调地告诉秋秋我家的地址，让她半个小时之后来我家面试。
放下电话，我立刻飞也似地下楼，拦住一辆板车直奔农贸市场。
待回到家，刚把一切安排妥当，门铃就响了。我连忙擦掉头上的汗珠，把头发梳理整齐，然后忐忑不安地开门。
门开的刹那，门里门外都是一愣——秋秋竟然带了一个硕大的口罩。
“你？”秋秋惊诧地瞪大眼睛。
“我。”我小心地点头。
“你请家教？教谁？”
“教我。你是我的老师呀！”我开始背诵准备好的台词，“你让我通过一条鱼认识了自己的缺点，并以背洗衣机的方式让我加深理解、牢记教训。如果没有你的教育，我也许还会犯一只鸡甚至一只羊的错误。是你挽救了我，你就是我的老师呀！”
“贫嘴！”秋秋说着扭头就要走。
我慌忙拉住秋秋的衣袖，声音里带着颤音：“求求你，原谅我的过错吧！我愿意再接受背洗衣机上楼10次的惩罚。而且——”说着，我回身把蒙在洗衣大盆上的床单一把掀开，“我赔你鱼还不成吗？吃你两条鱼，我赔你一盆鱼！”
秋秋吃惊地看着那一大盆欢蹦乱跳的鱼，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亏你想得出！亏你想得出！”她连声说。
我连忙跟着傻笑，并趁机邀秋秋进屋。然而秋秋并不挪步，似乎寻思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将口罩摘掉。
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乖乖！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秋秋鼻子两侧那些淡淡的雀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些刺目的黑色斑点！
“这……这……”我被惊成了结巴。
“现在，你还求我原谅吗？你还请我进屋吗？你还赔我一盆鱼吗？”秋秋冷笑，那些丑陋的斑点在笑容中左蹦右跳。
我的心里有两样东西在激烈碰撞。面对秋秋的坦诚，我必须立即做出选择——要么肯定自己，要么狠扇自己的耳光。
“赔！”我义无反顾地大喊，“谁的身上没有缺点？谁的身上没有瑕疵？爱情不就是互相包容吗？更何况……”我的声音转小，“更何况，那些雀斑是可以取掉的，对不对？”
秋秋的冷笑倏忽消失，神情渐渐凝重，渐渐欣喜，眼睛里甚至闪现出泪花。不知是受了秋秋的感染，还是也被自己感动了，我和秋秋互相凝视着，久久无语。终于，秋秋把手慢慢递给我，随我走进屋子。
“我真发愁，真发愁……”秋秋忽然喃喃。
“别发愁，明天我就领你到医院取雀斑。”我安慰她。
“我不是发愁这个。”秋秋狡黠地眨眼，“实话告诉你吧，昨天我就在美容院做了雀斑激光切除，现在脸上的黑斑是激光烧痕，几天后就会脱落的。”
“真的？哈哈，原来你是在考验我呀！”我高兴得手舞足蹈。不过我奇怪，“那你还发愁什么？”
“我发愁，如果不把鱼拿走，就太便宜你了，可是这么多鱼我怎么拿回去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