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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沾满灰土的红薯
2005-8-12 0:42:31 来源:优易学(YouYiXue.com) 作者:梦一场

 我老家那个村子,在辽东靠边界的山沟里。村子一半起伏在小山腰上,另一半沿河趴着。老人们说这是龙形地,可我怎么看它都像一条狗,趴在地上懒懒地晒着太阳的狗。村里村外都是密密的、暗蓝色的参天大树,下雪的时候,尤其动人,因为经常一落三尺来厚。
  然而,那年那月,下雪却不是一件“动人的事”。经过许多个冬天之后,我才渐渐明白自己再躲不过那场雪。无论我蜷缩在屋子里,还是远在另外一个地方,纷纷扬扬的雪,都会落在那曾经历的一段岁月里。
  那个冬天我13岁。
  雪还是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不约而来,如期而至。漫天雪花中,我家和当时大多数人家一样,沮丧得只有虔诚地祈求好雪能兆一个丰年,虽然它渺茫得像掌中的雪花,但亲人们仍乐此不疲,年复一年地期待着。
  无尽的期待中,也是大雪的天,大舅托人送来了几个红薯。母亲接过了侄子手中的红薯,连一句客气的话还没顾得上说,便连忙吩咐姐姐快去洗了煮来吃。红薯煮熟了,母亲又亲自数了数,平均分给了家里的5口人吃。我和哥哥比谁都吃得快,偏偏锅里还剩一个没分出去。于是,我们便争了个难分难解,差点没厮打起来。大概是心虚的原因,我俩同时放手,“啪”,热腾腾的红薯掉在火坑里,上面粘了一层厚厚的泥灰。母亲发现了,手提着一把笤帚打了过来,分明是要教训教训这两个不争气的孩子。可是,没等我们躲避,母亲却把举过了头的笤帚慢慢地收了回去。还是哥哥反应快:“妈妈从来没有打过我们,那是吓唬咱们的。”果然,母亲对谁也没碰,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俩一眼,拾起地上的红薯,转身进了房。
  等我回头再去找母亲时,屋里静得连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母亲正小心翼翼地剥那沾满灰尘的红薯皮,眼中噙满了泪水。少不更事的我,呆呆地站在母亲旁边,只等她高兴起来。不料,母亲一把将我搂住,屋里同样静得依然听不到一丝声响,只觉得母亲的泪水不住地从我脸上滑过……
  事后,姐姐告诉我,锅里那红薯是留给我哥俩上学吃的。姐姐说,母亲连红薯味都舍不得多闻一会儿。为此,我一直懊悔不已。这种懊悔一直延伸到以后家中有好多红薯的日子里。
  过年了,母亲一心想让全家吃个热乎乎的饱肚子。暮色渐浓,我在外面疯够了回家,先溜进厨房瞧了瞧,看见冒着火苗的火炉上,放着那把平时很少用的大炒勺,心想今天一定能吃到油水汪汪的好东西了。不一会儿,姐姐把炒好的菜端上了桌子,我们便凑到桌旁等候。吃饭的人都齐了,怎么还不见母亲来?没等父亲使唤,我便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厨房。出于好奇,我没有推门进去,只是在纸糊的窗户上偷偷撕开一条缝,眯着眼睛往里看:母亲正在往炒勺里倒开水。我满以为她要涮洗,她却双手捧起勺子,来回地涮了涮,端到嘴边,一饮而尽。我顿时目瞪口呆!望着母亲贪婪的吃相,泪水潸然而下。记忆也闪电而至。
  母亲曾答应送我一套新衣服——草绿色的仿军装。那时候,军装是最让人羡慕的了。然而,几天后,母亲又改口:“将你哥的衣服补一下,将就点吧。”愤怒和委屈直冲脑门,我很蛮横地表达了宁缺勿滥的原则。母亲很恼火,丢下一句话:“那就明年吧。”便自己忙活去了。
  我坏坏地走到母亲身边,将课文里学到的“曾子杀猪”的故事说给她听。故事的大意是曾子为了不失信于儿子,毅然挥刀杀猪。我把它活用到母亲身上。母亲听后脸色陡然大变,呆呆地立着,一连几天都闷闷不乐的。
  现在想来,深恨自己当时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恶毒。那一刻,我第一次知道母亲的爱有多深多重。母亲就是这样,自己煮食发馊的食物,却把大米白面、甘果蔬菜给予我们,使我们营养充足,身体强壮。
  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总会淡忘的。可二十多年过去了,直到今天,母亲那偷喝涮锅水时的动作依然清晰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每每想来,仍会心惊。
  又是春天,故乡怕已是花红柳绿了,山墙里的喇叭花怕也不用探头探脑了吧?可是,故乡啊,你什么时候才能融掉我心中那层厚厚的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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